牆外人看教會系列 5:騙子與他們的產地

by 柯智元
騙子




歷時一個月完成的一萬字文章。


獻給我們此生交手過的那些騙子。



租屋風暴



這是好幾年前,發生在朋友身上的事。


那時候甚至還沒進到智慧型手機時代。


Ray(化名)在大台北地區持有一層老公寓。面積不大,是從爸爸那邊繼承來的。


他一邊有個正職工作,一邊當包租公,對生活不無小補。這種生活狀態,讓我們這群朋友很羨慕。


有天週末,他遇到帶著一位小男孩四處找房的年輕媽媽。


她表示因為學區、註冊需要,而且與前夫那邊關係緊張,有點急著搬家。


為了取信於 Ray,她提供了前房東的聯繫方式,作為自己是好房客的證明。


Ray 真的找了個時間打過去給這位年輕媽媽的前房東,電話接起來,是一位阿姨,她說自己在忙,因此那通電話極為簡短,倒是她對這位年輕媽媽很阿莎力地給出「這人OK」的結論。


Ray 記得這位媽媽表示過自己是基督徒。他本身雖然沒有特定信仰,但對於有信仰的人一向很尊重。


他仔細站在年輕媽媽的立場想一圈,這位年輕媽媽的婚姻正岌岌可危,有個無能的丈夫,又要處理孩子的教育,工作也不穩定,沒有一個可靠的地方好好住下來。既然狀況緊急,不如先行行好,出租給這對可憐的母子,其他細節後續慢慢喬定。


後來不知道為什麼,這位年輕媽媽只有前兩個月的房租有「準時」匯進來,然後就沒有下文了。


Ray 是我們這群朋友當中,出了名的好脾氣。他第一個念頭是想到這位媽媽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。


由於租屋位在盆地的另一端,Ray 平時並不住在那一帶,因此也不方便即刻查看發生了什麼事。


他跟我形容,那位媽媽長得蠻漂亮的,行事作風真誠直率,所以他當時沒有多想,決定用電話先禮貌告知,再抽空去拜訪一趟,實地瞭解情況,自己是否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。


沒想到這個原本以為簡單到不行的小事,可讓 Ray 傷透腦筋了。


一小時後就要碰面了,媽媽說孩子發燒,能不能取消。幾週後,又一天,快到約定時間,她說臨時要跑一趟法院處理與前夫的官司,一直跟 Ray 不好意思,另約日期。


終於約成了。好不容易見了面,她表明了目前經濟狀況陷入困難,沒多久她又說不好意思,今天得匆匆結束,因為新交的男朋友今晚要從臺中帶著女兒來住他們家。(這時候朋友應該意識到自己是沒有機會了)


這樣推推拉拉,溫和的 Ray 實在不想對一個辛苦的單親媽媽苦苦相逼,只好先埋首自己的正職工作。


一晃眼半年過去了,房客還是沒匯錢。不知道何時才會收到房租。


某個下午,他覺得該處理一下,翻了翻電話簿,詢問一位認識多年的律師朋友。


老友聽完,給了一些提醒——他懷疑這位年輕媽媽有可能是經驗老道的累犯,不可不慎。


果然,過沒多久,那位媽媽開始跟 Ray 求情,希望可以降房租,因為有一大部分需要先提撥給正在幫打離婚官司的律師。


眼看一年就快過去了,房租還是一直拖欠,Ray 再次尋求那位律師朋友的幫忙,正好遇上律師一家人那週出國,聯繫不上。


年輕媽媽說她一直很努力存錢,如果把她逼急了,她會去宣告破產,這樣 Ray 他們原本要打的租屋官司,勢必就得換名目。要拖就一起拖。


「我什麼都沒有,就命一條!你不怕,那就大家一起死!」


她歇斯底里的怒吼,讓 Ray 陷入天人交戰。當下原本考慮報警,但想說先別衝動,等律師朋友幾天後回來,再研議新的作戰策略。


隔天下午,突然接到這位媽媽喜孜孜的電話,說她找到新住處了,這幾天就可以搬出去。


Ray 愣在原地,一時還不知道該做何反應。


這位年輕媽媽接下來說了一句他這輩子永遠不會忘記的話:


「稍後新房東可能會打給你詢問我的評價。到時再麻煩您美言幾句囉。」




(故事先就此打住,因為結局無關本文重點)


看到這邊,讀者可以先暫停,想一想:「如果你是 Ray,你會怎麼做?」






我常問待在教會的朋友這個問題:「你人生遇過壞人嗎?」


不是那種蒙面或戴著安全帽的歹徒喔,也不是那種你在電影裡看到嘴歪眼斜,一直哼哼哈哈放聲奸笑的刻板反派。


我最關照的是現實人生——我們每天生活的真實戰場。


不論你背過多少經文,上過多少名師的大課,或是通曉多少點頭如搗蒜的真理,此生如果沒有遇過一個真正夠強勁的對手,你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能耐。


而那些等待你走下一步棋的思考時間,往往最多只有十秒鐘。


一念成佛,或,一念成魔。




壞人



在一個陽光明媚的週末午後,我與一對多年未見的夫妻重逢。


他們不是教會的人,倒是一直知道我是基督徒。


數年前,女生帶著滿腔熱情創辦了自己的小店。然而,經過一番艱苦掙扎後,她不得不作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——關閉了這個充滿回憶的事業。現在,她和丈夫一起選擇遷往花東,開始了一段全新的小日子。


她回憶說,在創業的這段旅程中,夫妻倆一直力求與人為善,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走上法庭。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,她最終不得不對一位員工提起訴訟。


因爲這位員工挪用了一大筆公司款項,他被控詐欺、侵佔,證據歷歷在目。


更加讓人唏噓的是,這不是該員工第一次犯罪。


回想第一次被抓到時,他不斷求饒,四處去講自己的一生有多辛苦,童年有多破碎,聲嘶力竭,哭到滴鼻涕,夫妻見他如此狼狽,心生不忍,想說再給一次機會好了。


第二次再犯。這回朋友是真的鐵了心決定提告了。


對方是一位基督徒,平時善於經營對外公關形象。


「他很虔誠,在教會也有固定服事。當時有向我們示弱,說他真的很需要錢。希望我們高抬貴手。」


「他一直很懂得如何贏得周圍人的信任。」妻子說完後,丈夫立刻補充了他的觀點。


我輕輕放下茶杯,點頭表示理解。


「你知道,能夠成功欺騙他人的人,往往擁有一定程度的智慧。」我輕聲回應,「他之所以會屢犯,關鍵在於他擅長觀察與理解,知道如何先獲得別人的信任,再伺機而動。」


「唉。」丈夫嘆了口氣。


這對夫妻沒有去過教會,但對教會的印象還不錯。我當時沒有為教會、基督徒辯解什麼,倒是真誠說出了過去三十多年體悟到的事。


「現在,我判斷一個人,不會聽他說了什麼,只會看他怎麼做。甚至有時候完全可以忽略前者。」


說這話時,我思緒中浮現出幾位曾經影響我生命的面孔。當然,大多是負面教材。


幾週後,我與另一群人碰面。因為算是共同朋友,一位非基督徒主動提到了那對關店夫妻的遭遇,說:「我知道那件事。我得告訴你,有時候我覺得,某些基督徒壞起來,可能比其他沒有信仰的人都還要狠。」


聽了只能苦笑。不敢追問他最近是不是經歷了周圍的基督徒也對他做了什麼。


倒是想起那間高牆後的各種難堪事。


「人心複雜啊,而且每個團體中總會有光明面與陰暗面⋯⋯」


你如果真的很相信外在包裝,或許會以為那些成天阿門哈利路亞的人,都坐在天堂列車的預定席。


且慢下結論,跟你聊幾個我在這裡見過、聽過的故事。





騙子
〈Healer〉詩歌錄音現場。
主要創作人 Michael Guglielmucci 牧師,正專心帶著會眾敬拜。




耍寶牧師



Hillsong 在2008年推出過一張敬拜專輯《This is Our God》,裡面有一首叫作〈Healer〉的詩歌,許多會眾表示一聽到就想哭。


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歌,人在新加坡當交換學生,也是大學的最後一年。然而,我始終覺得這首歌的旋律平淡無奇,既無新意又缺乏深度,用台語來說,就是⋯⋯有點「俗」。不明白為何它能贏得全球聽眾廣泛的喜愛。


大概是背後的故事吧。


這首歌的作者——Michael Guglielmucci 牧師,聲稱自己曾經是癌症病人。後來因為上帝彰顯大能,獲得了奇蹟般的康復。他在 Hillsong 的現場敬拜中,甚至帶著氧氣管演唱,背後的大螢幕播放著他之前在不同醫院進出、奔波、治療的片段,似乎是對上帝這股醫治力量的生動見證。


一堆人現場哭爆。怎麼不被撼動?真是個勵志、滿有堅信,活生生的神蹟,不是嗎?


那段時間,不難在全世界各地的特會,聽到大家唱〈Healer〉。白天晚上都是〈Healer〉。甚至有會眾宣稱,這首歌有一種特別的「恩膏」,光是播出來,自己身體裡的病就已經開始好轉。是可以體察的,絕無誇張。(我還是覺得這首歌很無聊,但當時面對這些顱內高潮的信徒不敢正面說破)



關鍵的來了。


一段時間後,這位牧師被踢爆,他說的故事從頭到尾都是假的。


不是說他依然重病,上帝沒有醫治喔。而是:這位耍寶哥,


根 本 就 沒 有 得 癌 症。


他那天跟 Hillsong 現場錄影,帶上台的管子是「道具」。


想出這個奇招,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個病人。


根本沒病,他始終好端端的。


這一切變造出來的故事,是為了行銷、賣歌,還有「宣揚上帝是有醫治大能的上帝」。


會友知情後,勃然大怒,不能接受這種「演出」。教會迎來一波出走潮。


我發現,牧師真的懂玩。知道要賣歌,該怎麼賣,歌才會賣得掉。


在我還沒聽過「故事行銷」這個詞彙以前,這位牧師就示範了一次——我不會忘記的一次。


如果每首歌的背後,總要有一個堅不可摧的信仰故事,他想扮演這個故事的「英雄」。


《This is Our God》專輯當時已經全球發行,無法回收,後來每次我看到、聽到這張專輯,只會想起這個瘋子(或你要說騙子)。其他的詩歌,我差不多全忘了。


有些聽聞此事的傳道人很「聰明」,索性大人有大量、順水推舟,反向主張:「我們不用限制神的大能,依然用這首歌敬拜、禱告,上帝是全能的,依然可以透過任何形式做新事。」(但我原本就覺得這首歌難聽了,現在故事的真相已經被掀出來,還要我當成沒事那樣彈琴,真是靠北啊)


我後來理解,這種教會的邏輯、審美與修辭,只要你能接受,你就可以繼續在這裡安頓自己。





外人看不懂教會,什麼你們成天吵的福音派、靈恩派,對他們來說,不論誰贏誰輸都事不關己。


對他們來說,你們是一樣的。


你說你是「相信超自然大能」、「到今天上帝依然在做新事」的靈恩派,結果出了一個寫歌騙讚的「活寶牧師」;換看隔壁棚好了,你說你是專心研讀聖經的福音派,感覺好多了、踏實多了,結果私下又爆出亂摸亂碰未成年少女的怪事、性醜聞一籮筐。案例不只一個,次數不只一次,發生的地點,當然也不只一間教會。


當教會盡可能柔性請會眾避談一些「高牆內的爭議事件」,其實也失去了從中學習面質,省思「今後遊戲規則該怎麼改良」,管理層越是強壓,這些怪事就越常發生。


我以為,是因為失去對處理「罪惡」或「試探」的寶貴歷練,既無從談起,也無從修正。一群性格不差的人,對挑戰者的戰帖,顯得臉色蒼白,有氣無力。


少一個人知道,也等於少一個人警惕,再一次爆發,就是以更失控的樣子惡化、侵蝕教會這個生命共同體。



我常講,基督徒成天待教會,只有你自己以為你們不一樣。外人看來,你們沒差別。


他們不用去理解抗議宗、改革宗,到底原文怎麼翻譯,也沒有太想去理解你和周圍的那個誰誰誰,有什麼不一樣。


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。沒人想去管你這麼多。你又不是他們的銀行存摺。


「啊不都是基督徒,分這麼多會分這麼多堂幹嘛?喪心病狂喔。」


朋友偶爾會這樣挖苦我。你聽不到嗎?因為你周圍全是教會的人。你根本吸不到外面的空氣啊。


你只吸純氧。因為這種比較嗨。而且因為已經長年只吸純氧,一拔掉呼吸器你就喪命。


身為隊伍的一員,你比誰都清楚福音難傳,而當身旁再站著一群豬隊友,一切會變得更精彩




真理GPT




「我是基督徒,不會騙你的。」


有時候我喜歡刻意向朋友反串,用輕挑、戲劇化的表情過度演繹這句話。


主要是為了提醒他們:別把這個信仰的人想得特別清高,他們跟其他人其實差不多。


甚至有些特定人士發作起來,會比號稱沒有信仰的人更壞。因為很多一般人會擔心的邊界,在這群瘋子眼中是完全不存在的。


有些族群的腦袋結構更奇特:哈利路亞喊久了,開始認為自己是上帝。也有人會開始產生幻聽,無時無刻,一直告訴你上帝要你這樣做,上帝要你那樣做,明天一起床,又告訴你上帝昨天對他說了什麼。


滿腦子都是神啟文學。像AI那樣,自動生成。當然也會夾雜很多怪怪的資訊。


當AI專家警告世界:要當心,GPT 現階段還有不少限制,所以他們很擅長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。


我想說,哎唷,_________不也是這樣嗎?


以前礙於情面,我傾向把那種「奇怪的熱情」當成一種信仰的自我表達。直到我發現他們有些人會跑出去,對著外人怒吼他們此刻腦袋裡AI自動生成的文字,我才發現這群「真理GPT」已經事態嚴重。


為了維持生活品質,我會主動避開這種人。諷刺的是,有時候這種族群,反而在教會高層眼中,是被高舉、推崇的模範。


我曾經特別提醒未信者朋友:尤其更要小心搬出信仰大旗的那種基督徒,那副虔誠的神情。越是感覺要飛上去的,你看待他越要平常心。甚至要把它想成原始設定比你更脆弱的人。



因為一個平常人,沒有必要千方百計,竭力用盡各種方式,要你相信他。一個人過日子就只是過日子——除非另有所圖。


反過來,待在教會的基督徒,自己也需要當心——你平時暗示他人是怎樣的公關形象。


走出去,不用成天向別人強調你是「好人」。當一個好人,是行走在這個社會,最基本、最原始的默認設定。


成天把「我是好人喔」搬出來曬太陽,某種程度也表示:「抱歉,我的人生真沒有什麼好講的了。」


更慘的是,有一天大家還發現你連這個好人宣告都是假的。









慾望三原色


你有沒有這種感覺?道理已經知道很多,但還是過不好這一生。


不論哪種信仰,大多數異性戀男性(註1),無非就是受三種最原始的慾望驅動人生:金錢、權力、性。


若是可以,盡量不要去試探他們對這三種誘惑的極限,因為你可能會驚嘆:不論他們處於怎樣的年紀或地位,終究是如此不堪一擊。


有個老掉牙的笑話說,教會的姐妹比弟兄多,是因為那句俗諺:「男主外,女主內。」


我發現,教會的既有架構,生理男性的原生優勢極大——儘管他們經常是沒有過半的少數族群。


但如果一位騙子弟兄真想使壞,金錢、權力、性,這三樣東西,他們只要用對方式,好好躲在教會,其實這裡是個完美的犯罪溫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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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事了,姐妹的性格,大多又隱忍不張揚,所以經常是選擇自己默默離開或淡出。


教會的恐怖故事我聽了不少,但沒有幾個真正浮出檯面過。


有些人去教會是為了找信仰,而有的人,我很清楚——並不是。






你會不會好奇:究竟,要怎麼樣做,才能騙到一個人?


首先,你要先讓他相信你。


別以為這是廢話,這是種必須的「元能力」——意謂它的優先順位內建在所有能力之上。


問問自己,既沒有徵信社,也沒有私人偵探24小時跟監,一個在教會隨機遇見的人,你為什麼會選擇相信他?


口裡宣稱自己是基督徒?(再加問,此人有沒有受洗,會影響你判斷嗎?)


表明自己有固定去教會?(反之,已經停止聚會的,你會覺得他是壞人嗎?)


從不畏懼在公開場合大聲禱告?(覺得這種行為會造成他人不便因而選擇不這樣做的,你以為就不虔誠嗎?)


每週末都會準時出現在教會的服事崗位?(如果一個人沒有服事,是不是在你眼中等級就比較低?)


如果你是特別崇拜被鎂光燈照射的人,知不知道其實有一種心理疾病就是一定要別人看見自己、肯定自己,不然就渾身不對勁?


好,上面問了這麼多,只是想表達,講白了,站在你面前的這個人,他心裡圖的究竟是什麼——其實你一無所知。


你不知道他為什麼來到這裡。也不知道他何時會離開。


他跟你自我介紹來到這場聚會的原因,有幾分比例為真,其實你是不知情的。當然你也不一定需要假設別人每一句話都在騙你。


認識一個人再久,你依舊沒有十足把握,遭遇試探,或是從旁加壓,他/她會是怎樣的人。


能夠完全相信一個人,我覺得是一件很偉大的事情。


人不會平白無故相信另一個人,對吧。


更別說是接近換約的那種信仰之躍。


身為有限的人類,沒有練就出額外的超能力,看不到對方過去的人生樣態,也不知道他此刻內心圖的是什麼。


你能夠得到的一切線索都極為有限,只能夠靠時間驗證。而偏偏——時間是騙子最善用的武器。


那位被基督徒詐騙,人生第一次上法庭的創業朋友,之前與那位基督徒員工相處的時間長度,是以年為單位的。他們甚至是創業初期,共度最艱辛時期的重要戰友,接近換帖的那種。


我們把眼光拉到另一棚。


告訴會友說他得癌症,後來上帝顯神蹟得醫治的那位活寶,也不是第一年做牧師。他甚至還懂得加碼,知道戴氧氣管上台,Hillsong 教會將更相信他是曾經毫無希望的病人。


這群人都是聰明人。但為什麼最終都讓相信他們的人失敗了?


我更願意這麼想:有些故事的最一開始,說不定不是所有人都帶著「準備欺騙」的動機。但也不等於他們就此良善,他們就只是跟在外面一樣,一邊找機會,一邊想下一個待開發的任務。而慢慢相處,慢慢混熟,他發現了規則的漏洞,也察覺了人性的軟弱,所以開始動了歪腦筋。


直到某天時機成熟,他動作了。


他們是「何時轉變」的?不只你不曉得,也許他們自己也無以奉告。


但玩得起來的人,懂玩的人,知道如何放長線,因為他們等的是大魚。


《約翰福音》寫道:「盜賊來,無非要偷竊,殺害,毀壞。」


這話是真的。只是他們還在蟄伏、觀察的時候,你有沒有能力從細節裡,一眼就看出端倪。這需要充足的入世、人際經驗。





那對創業夫妻事後回想告訴我,那位基督徒初犯的證詞,其實已經大有問題,只是他們沒有想進一步查明,覺得是對方口誤。


我過去幾年是個經常進出醫院的人,熟絡醫院規則。


談談那位活寶牧師好了。你說你得過癌症,手術過,也住過院。好,給我日期、主治醫師、術式、病房房號,我全部寫起來。確定齁,不更動了齁。來,現在陪你去一趟臺大醫院櫃檯病歷室,我知道它就在一樓的右方長廊。現場排號、繳費,等待十分鐘,列印本次手術或入院的診斷證明書與病理摘要。我讓你根本沒有任何修圖的時間,現場在直接核對答案,有很難做到嗎?


試想這個情境。


「哎呀,大病初癒,你總得回診追蹤吧。哪一天要回醫院啊,給我日期,還有順便告訴我你掛到幾號。我現在先寫進行事曆,當天陪你一起去。看完後,我們一起吃飯!這一頓算我的,當成是慶祝你重生。如何啊?你想吃什麼?」


然後再留意他的表情。


如果自己一個人沒把握,就安排有生病經驗的前輩在你們的對話現場,或是乾脆找來一位平時職業是醫師的弟兄。是不是有機會更接近真相一點?


如果我們當時都選擇多走一步,也許事情不會演變至此。


你要我相信你,為你開道路。可以,那我也要用我的方式,去驗證我能不能把這項工程包給你。


你如果中途決定收手,那很好,再見。你如果決定玩到底,那我們就繼續。每一個關卡,我會持續設立檢查點,確保專案進度可供回查。不然以後我們做出來的這條路,是會有天坑的,其他人開經過是會掉落進去的。嚴重的甚至會喪命,我承擔不起。


社會大學讓我學會了很關鍵的一堂課——核實。


而不是純靠幾句不明不白的禱告,就希望上帝讓我遇見的人,是一個好人。


這才是我眼中的:我能夠對我的信仰、我的言行負責。


這個信念,和「我是基督徒」的宣告,並不會衝突。因為我想知道我認識的是怎樣的人,我不會隨意為人掛保證——除非我瞭解狀況。





易受騙體質:教會——缺乏社會化的一群人




人與人之間,為了正常交際、行事,你還是需要靠非常有限的資訊,在每一回合做出快速判斷:幫還是不幫,接受還是拒絕,待下或是離開,相信還是不相信。


只是,以信仰之名,用不好,它會是殺傷力強大的核武器。


有些人,被騙過一次,就再也無法相信任何人,就算場所是設定在你以為本應最聖潔的教會。


這一生就是我們的修羅場,除非即刻被上帝接去,沒有誰躲得掉。人是群居的動物。因此,加入任何群體以前,你只能不斷自我對話,事先想清楚:到底你在找尋的,是怎樣的長期關係。


這些關係有很多層,但不出三個主軸:你如何看待自己,你如何看待信仰,還有,你想如何看待周圍人。


我認為一個信仰能夠堅定的人,必須常常自問自答。所以我並不喜悅遇到那些不論問他什麼事情,他都說「交給上帝帶領」的那種信徒。


我以為,要嘛敷衍,要嘛懶惰,要嘛沒閱讀,要嘛沒觀察。


我真不相信你身為該對自己人生負責的成年人,不敢有一丁點想法。還是一心認為把上帝搬出來,就沒人敢繼續問你了?


如果是後者,我覺得你有點悲哀。


你的人生不有趣,思想不自由,終極目標不具體,別人當然也不會認為你的信仰有意義。


他要信你的神做什麼?你的生活比他原本過的還無聊。還要他付錢?喔不是,我是說奉獻收入的十分之一。


我始終認為,一個欠缺觀察力,完全不瞭解自己,還決定擅自將自己交付出去的人,是極度危險的。


而偏偏過去的教會經驗,讓我徹底察覺:長年待在教會的,有不小的比例是「極度缺乏社會化」的一群人。


他們只懂教會的那一套規則,他們需要靠那些人、那些規則,才能正常活下去。


就算那些人已經變質,就算規則已經歪掉,他們就是不能,也不敢踏出教會一步。


與其說教會需要他們,其實他們更需要教會,不然他們會喪命。


而教會的終局,就是蒐集了來自全社會各地的「這種人」,然後再對外大聲喊:「各位看著!我們即將轉化世界!」


(你就算不是韓信,出去打仗前也會先裝裝樣子點個兵吧。收來的如果是一屋子的NPC,怎麼會把戰術設定成遊俠海?)


我不太用好人或壞人去區分一種族群,因為面對眾生,我更常持的是道家觀點:沒有人性本善,也沒有人性本惡。人是一個常數——他會根據所處環境,對應、變化。




所以你想去哪裡?



你說這群涉世未深的教會人可惡嗎?


有時候,我同意某些人是真的可惡。


幾年前,在同志婚姻的修法過程,就是有源源不絕的人,一直從各方冒出來,高聲嘶吼要攔阻別人結婚,甚至手牽手圍著同志大聲禱告、趕鬼,說這樣可以「醫治」、「扭轉」同志族群。我不懂,究竟是因為他們有從心理學、社會學、生理學、法學的辯證基礎,還是受某位牧師、經文感召,還是單純他們無法誠實面對自己——沒辦法,我就是排斥同志族群,對不起。


我不記得耶穌道成肉身後,在哪一個經文裡要信徒對同志族群這樣做。


現在不少牧師希望自己的身邊站著一排名人,他們為了掌聲、按讚數、點擊數而發文。


只要是人,都看得出來背後的動機。唯獨他們得意,認為自己隱藏得天衣無縫。


我好奇,耶穌呢?耶穌會這樣嗎?


耶穌的周圍,你不難發現,他特別會去接近的,都是一群破碎、渴望,跟你我一樣,有時候缺愛,有時候見到別人天賦異稟,因而覺得沒有自信的普通人。甚至是大家討厭的稅吏,沒人瞧得起的娼妓,還有被村莊排斥的痲瘋病人。


如果耶穌真的再重返一次人間,這些瘋狂愛跟名人拍照的牧師,會想追蹤耶穌本人的IG嗎?


我真心想知道。


對抗同志修法那段時間,不少我覺得「天啊超不OK」的公開發言,讓人不禁懷疑:哈囉基督徒,你們的邏輯還好嗎?哈囉?!


也許離開了抗議隊伍,這群人私下是一群相處起來不算壞的人。但他們實在是太過著迷「代表全體基督徒」或「代表上帝」四處發表高見了。如果你的意見始終與他們相左,這些言論,是否讓你覺得困擾?


電影《讓子彈飛》有句經典台詞:「沒有你,對我而言很重要。」


回顧那些反智、失控的言論,在某些公民運動的場合,我還真的動過這個念頭。


嗯,沒有你,對我的生活品質很重要。


「因為朋友知道我是基督徒,而你們的所作所為,讓我覺得無言以對。」


在現實生活面對他們,看著那些空洞的眼神,不知道他們平時被餵食多少謊言才長成今天的模樣。已經完全無法溝通。


我先是生氣,然後想起他們在那棟建築物裡的經歷,又有點心疼。




你又問,這群人可憐嗎?


有時候,我也同意他們很可憐。


離了教會,他們就什麼都不剩了。


一切的肯定,一切的人際關係,一切關於此生該如何如何的教導,他們最常接觸的典籍(聖經),他們最愛的旋律(敬拜音樂),他們對這個世俗已沒什麼依戀,因為教會早已成為他們的全世界。


所有生命裡最重要的人事物,對他而言都發生在這裡。當你批評教會,要他們離開教會,實際上,要取下的是他們的心臟。儘管他們會承認你說的所有結構性問題是無法解決的困境。


你問他們,此刻活得踏實嗎?快樂嗎?說要轉化社會,那現在有比十年前更認識社會了嗎?


他們看著你的眼神,你知道他們比你更害怕自己的答案。


只是,選擇要待著,或是以這樣的方式不快樂地活下去,不也是自己的決定嗎?


你又聽到他們對天空握緊拳頭說要改變世界、帶來盼望。


怎麼改變?


行動以前的第一步往往是先定義問題。要定義問題以前,必然爬梳、釐清歷史,提煉各方觀點。像我們寫論文以前要做好做滿文獻回顧一樣。


有時候,教會人看世界,太常這個不爽,那個也不爽,所以特別知道怎麼告訴其他人:他們不要這個、不要那個。


但如果你追求的是轉化世界,這件事是完全不能這樣運作的。


會形成真實改變的起點,是你有能力清楚傳達:你要什麼。


越具體越好。這是過去幾年,從零開始跟一群朋友創業,交給我最寶貴的功課。


而且你需要隨時核對,你的主張,對比外面的人要什麼,你們雙方的最大公約數是什麼。一邊走,一邊用實務修正、微調。


成為了所有人的接點,你才有機會成為大多數人的最終集合。


一旦你失去連結,你就是自己喊爽的。



我是個長期重視實質投入,同時也重視文化根基的人。


無用功——這三個字,囊括了近乎所有參與教會多年所帶給我的挫敗感。


我們渴望的終極目標始終沒有交集——它構成了所有待不下去的原因。




人間動物園



二十一世紀了,在臺灣,信仰自由,網路自由。


你主宰著自己的生活方式的時代,你一直是有得選擇的。


十多年前,當我決定重新定位自己的人生後,思緒清澈、明亮了許多。


這條路上,我遇過很多沒料想到的情況,也遇過重大患難。而這些錯綜復雜的道路,還有周圍人即時給我的反應,讓我逐漸能夠分辨得出來,哪些人是我此生真正會保持深交的。因為我也相信,當他們出事時,我也會這樣衝出去幫他們。


有不少願意和我共患難的人是無神論者。有時,甚至覺得他們比一些我認識過的基督徒更可愛。


人間像是一座動物園,待久可識眾生相。


我們都是逛的人,同時也是被別人觀看、餵食的動物。視角一切換,你的外在形體也會瞬間變換。你是主體也是客體。這裡熱鬧萬分。


在哪些狀況/條件/規則下,你的「應注意而未注意」會讓「使壞」的人有機可乘?


如果你依然深愛教會,還想繼續待在那個地方,你真正該去理解的是,預判哪些前提消失,或是加上了哪些變數,會加速變化,還是鞏固。進而不斷增強(或減弱)那些條件,促使你期待的文化逐步形成。


其實不只教會,在任何有人群的江湖,這件事都是有權力的人首要面對的課題。管理者如果沒有能力,就最好別坐上那個位子。因為只會有更多小綿羊受害。


你不可能凡事都只講求自律,因為有些人就是知道怎麼演。他們靠「演」活到了今天,直等到你一個閃神,拿走所有你珍視的東西。而你只能毫無防備地挨打,片甲不留。


企業、公司、政府遇到了衰事,還可以提告;反觀,若是在教會出事,只會有許多更權威的聲音,勸你「帶著基督的心」饒恕、放下。(而放下的那一刻,可能也是宣告下一次更嚴重事件的起點)


在東窗事發前,大家總是希望好來好去的,而真正無法再讓你好來好去的根本原因是——你無法識人。


理解人性,理解局,是人類此生的功課。


生命很短,不管你最終決定去到哪裡,只能預先祝福你,成為看懂局、出對牌的人。


不理解自己,也不理解他人的交付,換來的勢必只有災難。跟感情關係一樣。


想一想文章開頭的那位房客,我開公司的朋友遇上的強盜員工,帶著氧氣管上台唱歌的騙讚牧師,這些都是你在廣大的人間動物園,遲早需要交手的對象。


在他們現出原形後,你們就進入作戰狀態了。


平時有在站樁、蹲馬步嗎?你累積的量能,足不足以幫助你在這次戰鬥後全身而退?


人類的心,才是你最終極的戰場。信仰沒有教會你的事,你遲早得補課。這沒得商量。


「我是基督徒,不會騙你的。」





(全文完)




註1:沒有想要跟讀者辯論「大多數」的百分比究竟是多少。如果你說你不是,你沒有,那你就不是,我這段話講的就不是你。這篇文章裡,如果覺得有任何地方我講的是錯的,那你一定是對的。不客氣。



影像來源:Pixabay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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