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灌籃高手》:所有事到最後都會是好事

by 柯智元
灌籃高手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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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言 


 
找機會在大螢幕體驗了《灌籃高手》電影版。(以下簡稱《灌高》)
 

先說結論:The First Slam Dunk,一定排得上我此生看過的動畫長片,最難忘的前三名。
 

再來是警告:這篇八千字情書,即將大量暴雷,也會提到原著的故事設定。


雖然漫畫結尾老早畫好,出版,懸掛多年。想到有些人還沒有把整個原著故事看完,還是先打預防針。
 

如果希望保留多一點對於電影的神秘感,不受外人觀點影響,或是近期有想要重溫大然版的全套漫畫,現在可以先跳出去。之後再回來看。
 

這一篇,主要想說的是整個故事(電影版加上原著漫畫)帶給我這位老觀眾的影響與啟發。
 

以下開始正式文章。
 



A Beautiful Game
 


回歸最底層的運作邏輯,籃球的主要規則,其實非常簡單。


給你一顆球,在一個以籃框為圓心,六公尺為半徑的距離,畫個半圓。在這個半圓以內,你投進的都算二分,腳踩圓圈以外的,全部算三分。比賽哨音結束前,得比較多分的隊伍帶走勝利。
 

兩支球隊,場上十人,交替攻防,卻可以變換出無限多種可能。
 

籃球賽,總是美麗的。儘管有時候,比賽結果不一定如我們所願。
 

學生運動,在我們有限的歲月裡,也是無盡美麗的。
 

此時,此地,此人,此隊。所有的事情,只會發生一次。


匆匆易逝,青春年華的當下。


 
敬畏與精煉:愈節制,愈噴發


井上老師在三十歲的年紀,就已經把整個《灌高》的故事講完。因為過程留下太多遺憾,才有機會在半百時日,坐上導演椅,把這個未竟之事,在我們這群漫畫迷的心頭做個痛快了結。
 

身為對這套漫畫瞭然於心的觀眾,在當時電影預告曝光前,確實想過很多種可能。


那時候沒有明講是不是首次呈現漫畫最後的山王之戰,所以流言滿天飛。


後來IMDB的資訊出來,發現片長120多分鐘。
 

等等,這麼多故事,如果只有兩個小時,那勢必是濃縮後的「再精煉」。
 

電影版的故事該怎麼說?
 

會看到木暮公延丟出那顆停在空中好幾週的三分球嗎?
 

會聽到赤木剛憲用大猩猩的語氣吼著「我們要稱霸全國」嗎?
 

會說到三井壽怎麼樣大鬧湘北體育館,到最後全人跪坐,吐出那句名聞遐邇的 「教練,我想打籃球」嗎?
 

所有能想到最熱血,最能大賣特賣情懷,最有機會把我們這些老漫畫迷的眼淚騙出來的橋段,井上老師的選擇是:一個都沒有出現。
 

不禁暗嘆:真是條漢子。
 

甚至在最熱血的時刻,那首我們以為的《直到世界的盡頭》,一個音符都沒有響起。連首全新編曲的不插電「配樂版」都沒有。
 

真的很敢。


看到一些其實也是熟悉漫畫的書迷,走出戲院,失望批評這部電影好像總是少了點什麼,或是一一數著哪些經典畫面沒有看到,令人不快,負雷點滿。


可以理解那些情緒。說一下我的淺見。
 

井上雄彥之所以是井上雄彥,就是我們想過最能抄捷徑的速成道路,他一定都想過。但幾經思量,卻堅持選擇最困難的那條,然後做到極致。
 

身為最熟絡全套原始設定的創作者,最可以濫情的地方,極度節制。最有機會用力煽情的地方,靜音留白。
 

令人欽佩的是,他真的做出了一部完全沒看過漫畫的人(比如我媽)都能夠將自己完全帶入、浸透的故事。


內斂、沈穩、節制⋯⋯的籃球青春動畫電影(突然覺得這兩組詞彙同時放在一起很有趣),日式風格爆棚。
 

記得最初開拍時,井上老師始終對劇情保密到家。這次他躬身入局,一手包辦最主要的工作,想避免發生以前電視版動畫的遺憾。


上映時,我們透過宣傳才發現,他選擇了一個在漫畫裡始終很少有機會表達自己的角色—宮城良田,整個故事從他說起。
 

井上老師不只一次在專訪中,談到宮城良田,其實是他個人遭遇的內心投射。
 

同樣身為矮小的人,在崇尚高個子的籃球世界經常會被欺負。他們總是要比別人付出更多努力,才有辦法讓人看見、記得。
 

而這位在湘北打先發,經常「用額頭背書包」,刻意讓自己看起來跩得二五八萬的小個子,在漫畫裡,真的是一個稱職的配角——專心照亮那些聚光燈的明星球員。
 

事隔二十多年,我們始終記得,這個身高不滿170的先發控衛,在漫畫裡速度飛快,每次比賽總會戴著一個護腕,但漫畫從來沒有講過那個護腕對主角本人有什麼特殊意義。
 

直到電影版,帶我們回到沖繩,真正揭露了這道球場閃電的破碎家世。
 



罪疚與救贖


 
宮城良田一定不曾想過,家中的「隊長」——最疼愛自己的哥哥,人生的終章是一場海難。
 

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,那時道別,他一定不希望哥哥從自己這邊帶走的最後一句話,是那些膚淺的東西。
 

電影並沒有明說,宮城也沒有太直接的獨白,但你發現,他不斷穿著哥哥的球衣,戴上那頂面具看窗外的世界,不難發現,這份罪疚與想念。
 

看到有些觀眾,對於這些橋段有意見,認為缺乏說服力,而我抱持不同看法。反而是因為這些描寫,讓我覺得井上老師,非常理解外面武裝十足的男孩子,心裡經常在想些什麼。或許身為過來人,他特別知道怎麼說好這群人的故事。
 

現在的我們都已經長大,有些人甚至已經結婚生子,再也沒摸過籃球,甚至沒有再看過一場球賽。


但,現在的你,有沒有把握,和十七歲的那個自己好好對話?
 

或許某些緣故,你會覺得那時候的自己,很可恥,很丟臉。對吧?
 

「最好找個地方,將這一切埋了。看能不能順便把知道我那些鳥事的人,也一起埋了。」(??)
 

我都懂。


有時候,我也會這樣想。(抱歉了老同學)(?)


常認為,這是一種大人的共同記憶,或說通病。
 

我們經常忘記,當小孩是什麼樣的感覺。隨著理智的發展,邏輯的養成,賀爾蒙的助威,我們不自覺「長大」。擁有充足的裝備與穩定的情緒,去面對世界的挑戰。但此時,我們也早已遺忘,當以前還是孩子的時候,多麼容易感到無助、歉疚。儘管很多時候,我們面對拒絕、失敗、沮喪,其實依然跟當時的那個孩子一樣,嘴上卻羞於承認。
 

一個才十幾歲就必須直面這場災難的孩子,你要怎麼說服他:「小田,其實,宮城宗太真的不是你害死的。」
 

「如果他那一天本來就會死,你說出任何話,都無法改變結局。知道嗎?」
 

你理性上知道這一句,但是身為孩子,就是無法消化。


怎麼辦?
 

當球場成為兄弟倆最容易產生連結的地方,其實哥哥也成為了那座宮城良田遲遲無法跨越的高牆。物理上的,或是心理上的高牆,都一樣。


當他上了場,宮城宗太巨大的身影,永遠杵在那裡。矮小的良田無法用任何技巧繞過去。千方百計,逼出滿身汗,還是無法將哥哥一步過掉。他深知媽媽就是比較喜歡哥哥,也相信哥哥疼愛自己。但不幸的是,他認為哥哥是因為自己的一句任性詛咒而死的。如此糾葛,在一個小小的心靈,要怎麼破防?


有時候,我們此生最無解的,正是這種無奈。因為解方藏在我們身體深處,外人充其量只是旁觀者。
 

「打倒他,我就是日本第一後衛了。」


在失去了哥哥的賽場上,戴上紅色護腕的宮城,盯著對手,在內心如此立誓。


當電影版的良田,終於確認,戰勝自己的那一刻,其實媽媽有偷偷進場,早已知道兩軍對戰的結尾。


只是她是沈默的。


甚至,我們只有瞥到背影。連她看見迎向勝利的那一刻,表情是笑容還是淚流滿面,神秘的井上老師始終沒有向我們揭曉。
 

結尾,媽媽在沖繩海邊,知曉一切卻保持鎮定,沒有對宮城說出口,還明知故問兒子和山王打得如何啊。
 

宮城的回答,我覺得也很有趣。以為他會誇口山王的強大,或是一吐多年怨氣的「倒是湘北靠著勇猛無比的我把這場贏下來了」。
 

沒有。


他說了一句我從來沒想過的話。


一個大賽前會緊張到嘔吐,而外表卻總是裝得毫不在意的賀爾蒙少年,此刻卻卸下心防,告訴媽媽:「我非常害怕。」
 

一般青春電影的結尾,總是主角的痛快救贖,或是與某位角色的和解。
 

井上老師卻用這樣內斂的方式,處理完宮城和媽媽,這條沈重的故事線。如此輕盈,卻更讓人印象深刻。
 

想過無數個可以把「親子大和解」這段搞爛的方式。比如讓玩命關頭系列的導演拍,很大程度就是一首爽朗搖滾樂,大聲催下去,全程慢影格拍攝,拍一家人圍在一起吃烤肉,喝啤酒,親子互抹奶油,和樂融融的相愛畫面。
 

一樣,在可以最直截了當,毫無修辭的地方,井上又再次收住情緒,轉場。我看見的是,井上雄彥有多疼惜這些角色。


包括走完字幕後的彩蛋,也沒有什麼相親相愛大擁抱的畫面。


就是一間寧靜的書房,與修復好的那張全家福。(之前宮城良田和媽媽在爭執時摔破的相片)


故事的結尾,非常開放式路線:就是這家人,經歷了這一切,成長,繼續過著沒有宮城宗太的日子。
 

令我驚喜的是,井上老師竟然還岔出一條小分支,講了某天澤北榮治自主訓練後,在全國大賽前,去神社求啟發的小片段。
 

身為殺遍全國,日本第一的新生代後衛,向神社企求一個寶貴的人生經驗。
 

沒想到盼來結局是:上天要他學習如何面對失利。
 

身為一個在人生中,體驗過無數次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的大人(?)或許會忘記,這位孩子才幾歲,有多難吃進去這一份他求來的禮物。我們甚至可以記得澤北淒慘、痛苦的抽噎。
 

過去,漫畫的原著設定經常是偏向湘北視角的,但這一刻,你也終於想起,其實這群在球場上盡情奔跑的運動員們,追求的東西,面臨的難關,竟然如此雷同。


這段過去漫畫沒有特別說過的事,有些人認為應該刪除,但我覺得呈現出來,讓這場電影版的山王之戰,變得更立體,更完整。


我們常忘記,有些時候,我們也是那個自信滿滿卻慘遭逆轉的澤北榮治。而這世界,卻只將掌聲給了勝利者。


不是只有正面的才配叫「獲得」。落後、輸球,也是比賽的一部分。


勇敢、堅持,拚到最後一刻的人,也有權利為自己喝采。




愛與恨原來是同義詞

 

很久以前看過有人詢問:「為什麼許多讀者,理性上會覺得流川楓很帥,但是在生命歷程上,卻普遍更能共感三井壽的遭遇?」
 

我覺得他們兩位面對的是不同屬性,不同等級的生命試煉。
 

三井壽對籃球,由愛生恨的情緒是複雜的。但在成人的世界,我覺得愛與恨,本質上都是一家的。
 

他在國中時期,因為巧遇場邊的安西教練,一句「如果你現在放棄比賽就結束了」,被點亮火眼金睛,瞬間悟道。後來帶領球隊逆轉封王,獲選MVP。滿心歡喜來到湘北高中,卻因為遭遇兩次重大傷病,而退出球場。
 

一個如此深愛籃球的人,再也無法上場比賽。那一刻才發現,自己唯一會做的事情就是打球,當籃球離開你的生命,你就什麼都不是。你唯一想得到的方式,或許,就是乾脆直接摧毀這項運動。
 

漫畫裡的三井壽,變成四處帶頭鬧事的小混混,不再碰籃球。而有條界線很有趣,他再壞,也始終沒有跨過去—就是他決不抽煙。有些沒讀到這段小細節的觀眾,以為三井後來回歸體力變差,是因為小混混時期菸抽太多,導致肺活量不行。不是的!三井真的沒有抽菸!(無力癱跪)


若論現代醫學的最新發現,我倒覺得很有可能是「二手菸」。因為三井壽到後來很容易喘,血氧量不夠,還想出手就沒力。那幾年的放逐,也不排除肺臟有受損的可能。對外人也許差異不大,但他是需要大量跑動的人。


撇開那些理性分析,感性上,覺得井上老師的筆下,三井心底深處仍然保留一份「我是一位運動員」的自知。就算他知道自己正在墜落,也清楚那個最終底線。不能跨就是不能跨。
 

有些事情,一做,就回不去了。也不用回去了。這件事情,包括健康。如果他有一天還期待回歸球場的話。無奈,恨意太滿。而且有太多年,他選擇荒廢自我,完全沒有回到正規訓練的跑道。如此對籃球愛恨糾結的矛盾,三井選擇當一支尋釁滋事的小牙籤,撓得大家心癢癢,想送給他好幾拳。跑去大鬧湘北體育館的那一天,弄到整個籃球隊的人都準備好好幹場架,而他如果觸發球隊禁賽,大家都不用比全國大賽,這樣才稱得上公平。爽。
 

超級中二,對吧?但一個才十六七歲的男孩,我卻能同理他的處境。
 

如果我們現在不認同,也許並不是認為這樣「不對」。而是「我們忘了」。(忘了我們曾經也想抱著某個對方,點火,一了百了。現在賀爾蒙退去,你想到此事,只暗暗說了句:「好險。」)
 

拉回漫畫。
 

後來當安西教練打開門,一走進體育館,漫畫版用的方式是像發出聖光一般的進場。那一刻三井壽一句話都不敢多說,看到安西教練,讓他想起籃球這項運動帶給他人生的每一個榮耀時刻。那些喜悅與失落,那些愛與恨(本質上其實是一樣的東西),導致他直接癱軟,跪坐在地上,說出那句經典名言:「教練,我想打籃球…」
 

那一刻,他終於潰堤。由愛生恨,經常是源於同一種情緒。只是我們是從不同的角度去看這張薄紙的兩個面。
 

如果覺得這一段不合邏輯,發展得怎麼這麼快?那我私心覺得,你也許沒有井上老師這麼懂男生。(笑,勿戰)
 

在電影版,三井壽的存在,被大幅度縮減,變成兩次與宮城的交手,才有機會曝光。一次是擁有國中MVP身手的降維較量,另一次則是湘北時期,在某大樓屋頂的圍事幹架。
 

如何談到他回到球隊?電影版沒有太多著墨。沒有那個門牙被打掉的落魄臉,也沒有「教練我想打籃球」的真情告白。只是在無聲畫面中的籃球館,朝湘北隊深深道歉一鞠躬。中間全部略過。
 

回到文章上面說的,如果硬要逼出你的眼淚,這個「決不放棄的男人」三井壽,只要井上老師小露身手,一定可以做得到。
 

但他再次選擇完全憋住。因為電影版已定調是宮城的成長故事。
 

最難的有時候正是這個。不是選擇要告訴你什麼,而是明明知道「放一點這個你鐵定噴淚」,卻寧願選擇不說。


寫給純看電影的人:如果你想知道三井壽的故事,真的很值得去翻一翻漫畫。寫這個少男角色,我覺得井上老師放了很多自己細膩又精巧的情感。

 



留白與底牌


覺得特別好笑的其中一句台詞,就是電影版願意直接點出「我們其實是一支感情不算太好的球隊」(新觀眾應該也不難看出來吧XD)。但來到了球場,球員就是想要打出最好的自己,帶走勝利。
 

在原著設定裡,名不見經傳的湘北高中籃球隊,其實是支特別的隊伍。他們先發五人與板凳的差距甚大,導致教練只能非常操這幾位主力球員。板凳換上去,主要是讓這群先發下場調節體力,之後還是要迅速放回場上,讓他們打完比賽。
 

如此透支體力的打法,貫穿全套漫畫。也讓我們可以從其他角度看出這些和湘北交手的傳統籃球強權,隊上那些明星球員,與不同球隊文化的各自樣貌。翔陽、陵南、海南到豐玉,每一位教練與球員,都有鮮明的個性與形象。雖然電影版,我們只有看到一個對手——山王。
 

全套漫畫的倒敘,縮限在那些主角過去短短幾年的生命歷程。


它並不是一群已經八九十歲的日本老男人,某天拄著枴杖,聚集在一間酒吧話家常,回首來時路的作品。
 

這群孩子,始終定格在16到18歲的燦爛時光。


我國小,看湘北的時候,他們是高中生。我已經而立之年了,終於等到電影版的時候,他們還是高中生。我想,正因為沒有人知道這些主角後來的樣子,我們才對這部充滿無限想像力的漫畫,如此著迷。
 

他們永遠如此年輕,永遠如此充滿無限可能。某種程度,我們也在湘北的先發五人身上,看見不同時候的自己。


有時候也包括「只是想來這邊跑跑步流流汗陪大家一起強身健體」的「眼鏡哥」。
 

那些不同樣貌的矛盾或反差,有時候是並存的,甚至可說是互為表裡:櫻木花道的中二與天賦,流川楓的自律與自傲,赤木剛憲的細膩與粗曠,宮城良田的畏縮與勇敢,三井壽的懊悔與永不放棄。很難說有某一個特定角色,可以真正完全代表我們。因為我們在陪伴這些角色一同成長的道路上,也反覆看見自己的倒影。
 

湘北隊的每一個人,都像是我們跌跌撞撞的生命,一次又一次的投射。讓我想到另一個有趣的暗喻:我們跟那些不同面向的自己,或許,也稱不上是一支感情太好的球隊吧。


變老,某種程度,也是與自己和解的過程。只是有些人在最憤怒的時候死掉了,還來不及看到自己的完全進化體。
 

《灌高》在很多明明可以清楚給出答案的地方,一直選擇無限留白。留住某些地方讓我們自行填空。


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,我深深愛上這套漫畫。


而櫻木在《灌高》裡「僅僅四個月的籃球人生」,和流川楓的「最後擊掌」,可說是全套漫畫鋪到最後才亮出的驚喜底牌。


電影版,也許依然清楚表達「這是整場比賽的最後一擊」。而在原著故事,遠遠不止如此。


我們陪著流川楓經歷了多少次內心的譏笑、厭倦、不耐,到最後看到他對這位紅髮籃球門外漢,逐漸轉變成肯定與信任,儘管他嘴上死硬不明講。漫畫版甚至還沒有這麼明確寫到,最後是流川楓用犯規故意爭取換人時間,把櫻木重新弄回場上,以前我們只是猜,現在電影版倒是證實了——流川楓希望櫻木回到球場,陪他們一起打完最後這分鐘。
 

流川楓面對如此氣場強大的澤北榮治,發現一對一單挑,真不是同等級的對手。那是一個苦練十七年的年輕球員,內心多麼轟隆巨響的挫敗?(其實看赤木對決河田也是,只是電影版刪了不少戲份,包括原本大家期待已久的魚住,這次沒有出來削蘿蔔XD)


而這一場比賽,正是流川楓思維的轉捩點。(如果把他想成一個實際的活人,就是會變老的那種)


那一刻,信仰「單幹無敵」的他,原本以為堅固的地基,終於鬆動。但正好,邁向偉大。


「如果我一個人不行,加上隊友或許可以。」


這不是單單對命運認輸。而是突然體悟到,籃球這項運動的贏球方程式,除了自己靠能力硬上,或許,還有其他的贏法。也許自己對這項運動的認識與體悟還太少。


自信,從來不等於自幹有時候,自信是你敢昂首闊步,送出機會給場上更好的出手選擇,因為你必須相信——隊友做得到。


信任,是艱難的功課,是球隊的無形資產。


「將球傳出去」是種象徵。那一刻,你證明了團隊的鋼鐵意志,可以超越脆弱易碎的個體——你將變身成更難被擊敗的頂尖球員。因為懂得信任的力量。


一路看著湘北在大賽跌宕起伏的過程裡,櫻木與流川,在山王之前的比賽,多少次刻意不傳給對方,雖然雙方擺出來的態度就是中二,就是鄙夷。直到山王之戰,櫻木跳上裁判桌,大吵大鬧,迫使湘北士氣反轉,然後關鍵時刻,再拚了命救球,引發背痛,觸發籃球跑馬燈,終於在老爹的不忍放行下,再一跛一跛走回場上。


第四節最後一聲鐘響前,這位接觸籃球才剛滿四個月的紅髮門外漢,接獲被包夾的流川楓讀秒傳球,直接跳投,乾淨命中。這一刻,身為老書迷,你不得不承認,重新想完這一切,早已淚流滿面。而這段時間,你在近乎窒息的無聲中度過。


那不僅僅是一顆俐落的中距離跳投,還是一張貨真價實的超強底牌。原著最美的地方。


電影版的觀眾與老書迷,各自帶走了屬於他們的禮物。


甚至在最後倒數兩球的處理方式,電影院全場無聲。我必須說,這種勇氣⋯⋯井上老師的膽子夠大。


櫻木出手。幾乎聽得到全場停止呼吸的聲音。想說:老師,真有你的。


耍帥齁?!


但,我真心買單。


 



與青春好好說再見
 


之前在 Podcast 節目《哇塞心理學》聽到一個蠻勵志的觀點。


國外有位老師,相信學生一項科目的及格與不及格,描述的方式不該是 “Pass” and “Fail”,而是 “Pass” and “Not yet.”


當你選擇以「還沒有」取代「失敗」,來看待人生的各項挑戰,你唯一需要堅持住的,只剩時間這個因素。
 

想起 John Lennon 說過:「所有事到最後都會是好事,如果還不是,那它就還沒到最後。」(Everything will be okay in the end. If it’s not okay, it’s not the end.)


如果二十多年前,井上老師跟電視版的製作方,沒有在敘事、分鏡上達成共識,合作漸行漸遠,也許山王之戰,老早就已經以當時的影音條件播映完畢。少了中間的二十年的醞釀,這一記憋了這麼久的拳頭,終於揮出來,也不會這麼生猛有力。
 

一部經典要能夠誕生,需要太多的天時地利人和。不只是正面案例(美妙的原著人物),包括負面故事(電視版的挫敗)真的一個都不能少。其實回想這部漫畫經歷的這一切,確實也很像我們面臨的真實人生。
 

珍珠終究是珍珠。人們總會看到。


說實話,如果沒有等待這二十多年,也許電影版所累積的能量不會這麼充沛,餘威猶存。二十多年,井上雄彥長大了,來到了五十多歲的壯年期,也勢必想過更多自己三十歲時,面對浩瀚人生提過的各種命題。不少讀者也從學生時期,進到了為人父母的階段。


每集三十分鐘的電視動畫版,陽春、粗糙的流動感,深植在七年級生的腦海。2023年的今天,純熟的動畫工業已經可以進化到可以透過真人動作捕捉,建立擬真的3D模型,堆砌出臨場感十足的球賽體驗。主角宮城良田運球的各種小細節,小腿肚的肌肉如何發力,如何控球,如何切入,所有的細節,在大螢幕上都可以精準呈現。
 

因為不跟電視版的品質妥協,二十年的等待,換來的是我們終於第一次看到「動起來的山王球員」。溢汗的皮膚,細微的表情。雖然無法像漫畫,在有餘裕的篇幅裡,好好介紹山王這五位先發,每一位威震八方的背景。(這可能是電影版少數的幾個遺憾之一,但我已滿足)
 

電影版,不是最頂級完美的故事,卻是一場對老書迷優雅姿態的謝幕道別。讓我們在這一刻真正送別青春。


「所有事到最後都會是好事,如果還不是,那它就還沒到最後。」
 

何其有幸,身在這個美好時代。


何其有幸,此生遇過《灌籃高手》。而長大的我們,和作者一起見證了最終章。


眼眶滿盈。儘管此刻生活不順遂,想起這群永遠年輕的孩子、井上老師,還能鼓起勇氣,繼續走下去。





圖片來源:台北双喜、Basketball Gee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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