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沒有電影的電影節》─ 在影展見證被「實體化」的困境

by 柯智元
Filmless Festival


(原文同時刊載於 貌似實驗室 TIDF 影展單元:王我,《沒有電影的電影節》

執筆《第五號屠宰場》的20世紀作家馮內果 (Kurt Vonnegut) 曾經說過:「『善』 沒有理由戰勝不了『惡』,只要天使們能像黑手黨一樣組織起來。」(There is no reason GOOD can’t triumph over EVIL, if only ANGELS will get organized along the lines of the MAFIA.) 這句話放進紀錄片脈絡,不一定指稱拿著攝影機的人為「善」,而被攝者為「惡」,但它或許帶出了一個更可貴的現實概念——想對抗,你就必須組織起來。



電影 TIDF Green Team
影像來源:TIDF


抵抗主流:相似的歷史片刻


臺灣曾經在解除戒嚴時期有一個名為「綠色小組」的團隊四處記錄下了各種社會運動的第一手實況。在臺灣民間動盪的1986年至1990年,成功捕捉到了當時社會的脈搏,留下難得的影像。礙於當時政府從上至下的嚴密搜查,所有的影片素材,只能在一些秘密的地方(比如傳說中的「民主香腸攤」)以影帶 (VHS) 的方式私下傳閱。若一不小心讓影帶流出,在當時還會被政府的思想審查大隊查禁沒收。因此對於黨政軍三台新聞頻道(當時的主流視角)以外,想瞭解另一個角度、另一種視野的觀眾,就得去偷偷打聽這些秘密影帶的下落,不然只得無從選擇地接受這些「被過濾」的唯一資訊。

因此「『綠色小組』是誰?他們做過些什麼?」這些問題,在臺灣民間始終是一個謎。許多人聽說過,但從未看過。有些人看過他們的影帶,但在當時的政治氛圍,不願承認。也有人因為被查到蒐集這些影像,遇上了難以擺脫的麻煩。其實回想這一切,也不過是不到30年前的事,尚未完全遠離我們今日的生活脈絡。

帶著自身的經歷,當我們帶著這樣的脈絡再回頭看《沒有電影的電影節》,或許也得以想像中國未來的十年、二十年,想像這個國家可能會經歷怎樣的轉變?

本屆TIDF策展人林木材,曾在幾年前現場親身參與這場影展後,在第34期紀工報上,對於自己所處之地生出了深刻的省思。

參與了許多場大大小小的座談會、論壇,主題包括了拍攝課題,獨立電影定義,影展的走向等等。我身為一個局外人、外國人,自己心中最深的感觸是──雖然外在環境險峻,但他們心中的火焰是如此熱切,求知慾竟這樣強烈。某些主題在國外或西方早已有定見或豐富討論,但因『語境』的不同,大環境的政治社會情勢不同,中國獨立電影應有自己的脈絡傳統可循。無論如何,關於影像的思索及問題,終究必定要親身經歷與討論,才能得到自己的答案,推促成進步,累積成智慧,如此才能避免只是抄襲他方他人,而能真正從自己的土壤中,生長出美麗的文化之花。


這一份深刻的省思,或許也是身為台灣的創作者一份子,面對相對自由、開放的社會氛圍,最真實的對鏡。若說每位觀眾進到戲院,將帶走他們各自需要的東西,於臺灣的觀眾,於你,會是些什麼呢?

Filmless Festival
影像來源:TIDF(王我《沒有電影的電影節》)

「困境」的長相


中國2009年花在「維穩」上的開支高達5140億元人民幣,而這年的軍費支出是5321億元。在官方新聞常見的這幾個詞彙互換:發展、和諧、維穩,直到今日2016年,觀看完這部紀錄片,我們或許會更好奇:所謂維穩,到底是怎麼樣的「穩定」?對誰而言的「穩定」?梁文道在《關鍵字》一書談到這個議題,更進一步追問:「既然穩定是個狀態,那麼我們也應該了解衡量它的方法,表示從極穩定到極不穩定之間的各項指標?」

在藝術創作的領域上,與「維穩」產生的衝擊,照實搬上螢幕會是什麼樣子?

在這部紀錄片中,導演王我透過結合不同人手機、攝影機側拍(有些是偷錄)的素材,集合成一處,嘗試從影展的上半場(開幕式)與下半場(閉幕式),側寫這次「被取消的影展」事發的過程,包含特別的落幕儀式,獨具今日中國創作界的寫實處境。

栗憲庭電影基金創辦人在片中說道:「我們沒有要對抗什麼,只是想提供給獨立導演一個平台,其實就是這樣很簡單的事情,我們爭取的就是讓每一位導演可以自由地拍攝,然後有一個小地方讓大家來討論、探討,在學術範圍內來討論這些獨立電影。」這段看似天真,同時悲觀,卻也懷著希望的企求,幾乎成為了當代中國獨立影像工作者的縮影。

Filmless Festival
影像來源:TIDF(王我《沒有電影的電影節》)

在影展見證被「實體化」的困境


由於政府的高強度維穩,預防「不確定性高」的聚眾行為,栗憲庭電影基金嘗試在體制內某種程度與政府達成心照不宣的「妥協」:透過工作人員以口耳相傳的方式,秘密告知放映時間,並同時謹慎避免消息走洩;搭配另一個「人人都是放映員」的計劃——將所有參展影片壓縮到防拷光碟中,只要有一台電腦就能隨時觀看的游擊戰法,提供給工作者做專業的討論,同時收集他們的反饋與專業論述。如此面對威脅、壓力下的堅持,這群工作者在螢幕上展現難以掩蓋的旺盛企圖心,超越了我們對「影展」一詞的想像。

「秩序至上」的國家氛圍中,在中國辦一場獨立作品的電影節,是否有可能?看著基金創辦人栗憲庭與策展人王宏偉在警局接受偵訊,而公司的十餘台電腦,與庫存的一共1500多部獨立導演的作品DVD直接被沒收。這些細節,協助我們拼湊出了「困境」這個抽象詞彙的實際長相。

「你們不是警察嗎?怎麼就只是看著,不管?」


我印象特別深刻其中一段影像,圍觀的民眾看著一位影像工作者遭圍事的「村民」暴力對待,質問在場觀看事件發生的警察,沮喪的那句話:「你們不是警察嗎?怎麼就只是看著,不管?」

隨著影片的進行,到最後結尾的字幕滾輪,這句無奈的質問,依然迴盪在腦海。

十年後,或許在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中國,我們會如何評價這部紀錄片?可能會有跟今天不一樣的答案。而在此刻,它被選為影展單元的作品之一,對於「在中國暗自生產,在臺灣侃侃而談」這個描述的「實體化」,已有了它獨特的位置。



看更多TIDF的相關介紹資訊

註:本屆TIDF正好也會重新推出數位修復版的「綠色小組」專題,這群已六十餘歲的工作者也將有興趣的觀眾,重新體驗一次那段歷史時刻臺灣初生的民主浪潮。詳見資訊:台灣切片|如果紀錄有顏色:綠色小組30週年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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